周昆:天文臺的院子

發(fā)布時間:2025-06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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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艾山天文臺工作整整十一年了,穿得粗糙點沒關(guān)系,吃得清淡點也沒關(guān)系,但整天與各種數(shù)字和曲線做伴,總會磨平對宇宙的浪漫想象。經(jīng)年累月過這種日子,心就有些荒蕪,需要找一個區(qū)別于工作的地方暫時安放一下。那就在望遠鏡附近開一片小院吧。

  天文臺本沒有院子,所有空閑的地方都被我塞上了各種望遠鏡和奇奇怪怪的天線。所謂的院子是從一片爛草堆中強行打了幾個樁用鐵絲網(wǎng)圍起來的,著實有些簡陋。圍欄成院,再簡單也畢竟有了一個四方閉合的空間,心突然就感到安定了。雖然院子里面枯草、樹葉、怪石、爛樹樁子不計其數(shù),腦算出的工程量不小,但還是欣喜得很?;艘恢艿臅r間打理,揀出猙獰的石頭,趕走潛伏的蛇,最后用耙子把枯草清理干凈,泥土的芳香豁然濃烈起來。

  都是院子,天文臺的院子必須不同,它有陪伴星空和接納遼闊宇宙的特殊使命。說是院子,不如說這是我的一方袖珍博物館和動物園,我對自然絕大部分的熱愛都被安排在這兩分土地中。因了這些花鳥魚蟲生機勃勃的陪伴,那些冰冷的觀測儀器也變得柔軟可親。

  院子里最先種了一棵海棠樹,我需要一棵形貌好的樹搭配遠山與落日。選擇海棠是因為海棠給我留下的幾幀影像刻骨不忘。十幾年前在北京游玩時,住的鐘鼓樓附近的民宿院子里就有一棵,春天粉花撲面,艷而不妖。也因為趵突泉的院落中同樣有一棵巨大的海棠樹,花盛時遮天蔽日,蜂鳥成群。栽下海棠樹,我時常在想,我院子里的海棠樹什么時候能長成和北京西花廳那棵一般偉岸呢?我的海棠樹長得不錯,每年都能長高半米左右,枝條也愈發(fā)強壯。海棠的花朵和枝丫,也成為我星空攝影的絕佳陪襯。

  更多的樹木花草在天文臺的院子里安了家,紫色的丁香、雜色的鳶尾、白色的雪柳、黃色的蠟梅……它們的到來讓天文臺變成了花園,又讓花園變成了動物的樂園。那些蜜蜂、瓢蟲、螽斯,那些麻雀、白頭翁、北紅尾鴝,它們紛紛撲向這里,尋找屬于自己的那方天地。天文臺白天的工作不多,我喜歡坐在辦公室中拿著雙筒望遠鏡觀看這里的生機,拿著長焦相機拍攝眼前的一切,咖啡的香氣在這一刻讓天文臺變成一間森林咖啡館,安靜且治愈。

  有一天我突然感覺院子里好像缺點什么。對,缺一片池塘,缺了荷花蛙鳴,缺了流水錦鯉。于是我挪盆移花,開挖建成一個池塘。池塘不大,容納十方水左右,這足夠了。農(nóng)村水資源金貴,澆花種菜也得精打細算,所以我在房頂建造了一套雨水收集系統(tǒng),池塘就是蓄水池。只要五六毫米的降水量就能滿足平時院子的需要;如果遇到20毫米以上的降水,池塘便會被充滿,其間還得不時“泄洪”。雨水收集系統(tǒng)是我非常得意的一件事,我和弟弟最開心的就是下雨時盯著屋頂?shù)挠晁樦艿懒鬟M池塘,感覺賺了天大的便宜。

  池塘中的生靈正是在雨水的滋養(yǎng)下逐漸安家的。幾朵粉色的荷花和三朵紫色的蓮花相伴,十幾尾錦鯉游弋其中,高大的水生植物用力遮蔽著夏天的酷熱,還有幾只烏龜伸展著四肢享受無死角的日光浴,一只被養(yǎng)得肥肥胖胖的橘貓輕輕地俯下身子在這里喝水,一切都太美好。池塘帶來的驚喜遠不僅如此,有一天入夜,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附近飛出了幾個光點,竟然是螢火蟲,原來它們喜歡潔凈的水域。我激動萬分,多年來我就想拍攝體現(xiàn)“輕羅小扇撲流螢”主題的天文照片,這些螢火蟲可是為成全我而來的嗎?池塘邊還有很多驚喜,我目睹蜻蜓的幼蟲在池塘邊脫殼的蛻變過程,也遇見過閃著金屬光澤的步甲繞著池塘覓食。我趕緊關(guān)上手電筒,悄悄退回到屋里。我關(guān)掉所有的燈,只留了一個窗縫屏氣凝神地聽著夜晚院子里的聲音。此時,天文望遠鏡的馬達聲響起,近兩米高的望遠鏡正在電腦的驅(qū)動下指向它的觀測目標(biāo),人類的智慧和自然的聲音成為美妙的二重奏,這讓我無比著迷。

  第二年,天文臺的院子進行了一些改造,我隔出了三分之一的地方用以種菜。我特別愛種菜,這些菜的長成讓我更明晰節(jié)令變化,更貼近人間煙火。我用了一排柵欄來分割空間。我一直想擁有一堵月季花墻,現(xiàn)在終于有條件實施。我并沒有選擇傳統(tǒng)的薔薇,而是種植了四種花朵碩大的藤本歐洲月季,其中最愛的品種是“維基伍德”和“蜂蜜焦糖”。每年兩次的月季盛花期就如同天文臺的狂歡節(jié),院子里所有的生物都用最熱烈的姿態(tài)參與其中。即便是一陣狂風(fēng)驟雨將花瓣打落,那些原本藏于盛花之下的骨朵會在幾天內(nèi)再次讓柵欄披上盛裝。驚喜之余我又增加了一株黃色的月季品種,名字聽著就喜慶,叫黃金慶典。

  天文臺的院子注定一開始就與眾不同,這些樹、這些花,還有那些縱情于此的生靈在院子定居時就被賦予了一項重要的使命。它們在我構(gòu)圖階段就自帶天文光芒。無論哪棵樹、哪朵花,甚至于柵欄的位置都是為了這天文工作而精心選定的方位,它們都是天文設(shè)備和星空的前景模特。每一棵樹上的星空都不同,每一朵花后的望遠鏡都不一樣:在瀑布般的花海柵欄上,銀河貫天而過;在紫鳶般的丁香旁邊,蛾眉月緩緩落下;在產(chǎn)卵的螽斯旁,北斗七星繞北極星緩緩移動;還有當(dāng)螢火蟲漫天飛舞時,不時劃過天際的流星……所有的一切都構(gòu)成了天文臺小院的獨特魅力和數(shù)不清的奇妙組合,那些珍貴的圖片把小院的歲月定格成永恒。

  天文臺自從有了小院,我的每一天都充滿活力。從被小鳥的叫聲吵醒開始,在錦鯉、繁花、田園和數(shù)據(jù)中反復(fù)輪轉(zhuǎn),在小院中感悟流逝,在星空中尋找永恒。日月星辰穿梭在二十八星宿當(dāng)中,俯瞰著地上仰望它們的人類。我時常坐于小院一隅,成為它的一部分,我們一起仰望并對話蒼穹。星空很美,小院也很美,小院也是別樣的星空。一陣風(fēng)吹過,海棠樹上的“銅管風(fēng)鈴”發(fā)出悅耳的聲響,那些鳴叫的昆蟲們并沒有警覺地停下它們的歌唱,它們早就習(xí)慣了小院里的和諧,叫聲反而越來越嘹亮。

  (本文發(fā)表在2025年5月11日《大眾日報》05版、《中國勞動保障報》3月7日副刊,作者系青島民進會員、青島艾山天文臺臺長)

作者:周昆
責(zé)任編輯:邵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