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建云:石鼓的榕樹
我的老家位于湘西南,那里群山環(huán)拱,綠樹成蔭,鳥語花香。在我的潛意識里,兒時只知道有柳樹、桃樹、楊梅,還有樅樹、杉樹及其他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雜樹,真不知道在這個美麗的星球竟然還有一種樹叫榕樹。待知道榕樹,其時我已接近二十歲,讀高中了,語文課本中有一篇課文叫《故鄉(xiāng)的榕樹》。縱使到今天,時間過去快三十年,我仍清晰記得作者的名字叫黃河浪。要知道,在求學過程中,學過的文章數(shù)以萬計,但能讓自己對一篇課文記憶猶新,真是寥寥無幾。而《故鄉(xiāng)的榕樹》如幽靈般潛入我的大腦,刻入我的靈魂,好像此生將與榕樹有個約會。
不知不覺,來南方已經(jīng)二十五年,而來東莞也已經(jīng)二十一年。在這二十多年的人生歷程中,我疲于生計,忙于工作,真沒有時間靜下心來思考記憶深處的榕樹是什么樣子,更不可能為了榕樹去考證它的生存狀況及所想表達的精神內(nèi)涵。
也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,無心插柳柳成蔭。前些日子,南城作協(xié)組織活動,約我這個所謂的筆桿子去給大家講課,還組織大家到石鼓社區(qū)考察,讓我們領略南城新農(nóng)村建設的精彩,見證東莞鄉(xiāng)村振興的日新月異……得益這點閑暇時間,又把我與榕樹穿插到一起,讓我對榕樹有了更深的認知。
南城石鼓離我居住的地方相距不足二里,而讓我走進這個村,卻花了二十幾年時間。也許是因為緣分不到,也許是因為孤陋寡聞,總之,石鼓這個大名鼎鼎的東莞古村,我竟然不知道。如果不是南城作協(xié)組織活動,不是他們約我來此講課,也許此生可能錯過這個富有神奇色彩的地方。
石鼓村名由來很有神奇色彩,相傳村東頭石頭院(土名)山丘之上有巨石,輕輕叩擊,咚咚作響,形聲酷似鼓而得名。踏入村史館,依照史料考證,方知石鼓村竟然有八百多年歷史。要知道,八百多年,中華民族的朝代更迭已經(jīng)很多回,而這個古老的村莊依舊煥發(fā)光彩,能說不是奇跡?
我漫步在整齊、干凈的村間小道,總在想,這么古老的村莊,一定會有年代久遠的文物古跡,從而證明石鼓歷史悠久。邊走邊看,邊思邊想,直至來到一棵古榕樹下,我才停下匆匆的腳步,似乎感覺這里有文章可做。一個擁有八百多年歷史的古老村莊,因為嶺南高溫、潮濕的自然環(huán)境,很多文物古跡早已化成泥土,而這棵高大、茂盛的古榕樹,可否見證石鼓的滄桑變遷?
我仔細端詳古榕樹,目測已有數(shù)百年之久,枝繁葉茂,根系發(fā)達,猶如一把巨型的傘,下面擺放桌椅,可以打牌下棋,可以暢談人生。如果在我老家,這種古樹已是樹神,逢年過節(jié),會有人來燒香祭祀。但這棵古榕樹沒有被當?shù)匕傩辗馍瘢皇菢渖蠏鞚M了紅燈籠,系滿紅絲帶,在太陽照射下,一閃一閃,交錯疊映,煞是令人喜歡。照理,我會問陪同的當?shù)卮迕襁@棵古榕樹有什么歷史淵源?有什么典籍故事?有什么神話傳說?可我似乎分了神,反而想起《鳥的天堂》,著名作家巴金所寫,天堂里便是一棵古榕樹;想起《南溟奇緣之愛情樹》,七百年前,元朝皇子圖帖睦爾被流放瓊州,危難之際被當?shù)嘏铀龋ο嗵?,產(chǎn)生愛情,二人在當?shù)胤N下了兩棵榕樹,相互纏繞,融為一體,變成“愛情樹”;想起一首歌叫《最醉》,依托家鄉(xiāng)榕樹,以民族風為主基調(diào),營造出熱戀家鄉(xiāng)、幽遠綿長的意境……當然,我又想起《故鄉(xiāng)的榕樹》,讓我知道什么叫鄉(xiāng)愁。
我打1998年南下,早年在廣州一個叫東圃的地方拼搏過三年。再后來,就來東莞了,定居東江邊,離石鼓不到二里之遙。以前想家,就喜歡遙望星空,期望通過星星與月亮帶走我的思念。而今看到榕樹,我覺得榕樹的根更能代表我們這些在外游子的生存狀態(tài)。只有在某個地方扎根成長,枝繁葉茂,方可仰望蒼穹,才能俯視大地,然后與故土進行溝通,才有心與心的聯(lián)絡,情與情的交融。正如黃河浪說:“我懷念從故鄉(xiāng)的后山流下來,流過榕樹旁的清澈的小溪,溪水中彩色的鵝卵石,到溪畔洗衣和汲水的少女,在水面嘎嘎嘎地追逐歡笑的鴨子;我懷念榕樹下潔白的石橋,橋頭兀立的刻字的石碑,橋欄桿上被人撫摸光滑了的小石獅子。那汩汩的溪水流走了我童年的歲月,那古老的石橋鐫刻著我深深的記憶,記憶里的故事有榕樹的葉子一樣多……”其實到今天,縱使是我們這群作家與詩人,站在石鼓的榕樹下,何嘗不會同樣想念故鄉(xiāng)的山、故鄉(xiāng)的水、故鄉(xiāng)的橋、故鄉(xiāng)的人……此時我方知道,為什么石鼓也喜歡種榕樹,因為它不只是乘涼納蔭的樹木,而寄托相思,寄托離愁。不管是我們這種從外地來東莞謀生的游子,或是世代繁衍生息的土著人,也會因為榕樹喜歡故土,留戀蒼生。故榕樹的根,為什么總是長得長長的,細細的,纏著,繞著,那不只是為了吸收地下的水分,而是變成相思的紐帶??梢韵档煤苓h,可以系得很緊。猶如長江的水,“我住長江頭,君住長江尾。日夜相思不見君,共飲長江水”。站在石鼓的榕樹下,看著龐雜交錯的根葉,睹物思人,榕樹讓我多了千里相思、萬里閑愁。
我一直以為榕樹分布范圍不廣,記得民間有句諺語叫“榕不過劍”。何況明代學者屈大均也在《廣東新語》中說:“榕樹畏寒,逾梅嶺,則不生。”只是翻越梅嶺古道,進入贛州,仍有許多枝繁葉茂的古榕樹。比韶關更北的湖南郴州、永州,竟然也長了不少古榕樹。此時我才知道屈大均錯了,其實我也錯了,我一直以為榕樹只在雨水豐富、氣溫偏高的嶺南生長。沒想到它竟然跑去福建、江西、湖南生長,我國植物分布版圖里,云南、廣西也有生長,在世界上很多國家亦有生長。看著眼前這棵跨越百年滄桑的古榕樹,我想榕樹之所以能分布這么廣,還得益于它骨子里不服輸?shù)膭?。像石鼓社區(qū),面朝東江,背依大嶺山,以前也不富有。只是一代又一代的石鼓人不服輸,筑堤圍,修水壩,提高耕種技術,推廣雙季稻,在農(nóng)業(yè)時代便在東莞聲名遠揚。后來,改革開放,牢牢抓住歷史機遇,修建廠房,引進企業(yè),重視教育,注重創(chuàng)新,股份改革……除了經(jīng)濟收入有了飛躍式發(fā)展,榮譽也如雪片般飛來。我想,眼前的這棵古榕樹,就代表石鼓人永不服輸?shù)膭牛弥獝u而后勇,方能鳳凰涅槃,獲得永生。順便說一下,石鼓人已經(jīng)不局限于自己古老村莊的發(fā)展,而是搭乘國際列車,去世界各地尋求發(fā)展機會。就像這棵古榕樹一樣,它的主干在此,而根系似乎已經(jīng)漂洋過海,遍布五大洲四大洋。
我之所以對石鼓的這棵古榕樹產(chǎn)生濃厚的興趣,其實通過其龐大的根系與碩大的枝葉,突然感覺其孕育一種宗族變遷與民族融合的精神內(nèi)涵。焉知,石鼓建村已有八百多年歷史,在東莞,在中國,乃至世界,擁有如此悠久歷史的自然村莊并不多見。何況這個村由李、封、袁三個族姓組成,還有江、彭、關、倫等族姓出現(xiàn),出了清初副將李潤香、當代鄉(xiāng)賢李漢松等名人。足夠說明石鼓這地方,跟中華民族的變遷史一樣,宗族盛行,根系發(fā)達,錯綜復雜。但以包容、信任、孝道使石鼓實現(xiàn)人口增長,宗族增多,民族團結。要知道,截至2022年底,該村戶籍人口已達2062人,外來暫住人口超過7500人。從現(xiàn)在的行政機構來講,不管說是一個村,還是一個社區(qū),人口數(shù)量如此龐大,多民族人口在此交融,足夠說明石鼓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。就像這棵跨越百年歷史的古榕樹一樣,因為有了肥沃的土壤,有了充沛的雨水,有了適宜的溫度,有了世世代代村民的敬仰,它就會像人類繁衍子孫后代一樣,越長越大,越長越高,越長越茂,越長越旺。石鼓從百人村變成萬人村,便是很好的證明。
在我們的潛意識里,一個地方要尋找歷史與文化,要去查典籍,要去找文物,萬一沒有,哪怕杜撰,也要整個神話故事??墒?,我站在石鼓的古榕樹下,能讓我在此思緒翩翩。難道不能說明榕樹是文化的傳承者、歷史的見證者嗎?我愛榕樹,因為它讓我知道什么叫鄉(xiāng)愁。我愛石鼓,因為它讓我重溫鄉(xiāng)愁承載的內(nèi)涵,讓華夏子孫永遠銘記樹高千尺忘不了根……
(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、民進全國新聞宣傳特約通訊員、東莞市作家協(xié)會理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