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素蘭:我的童話
小朋友喜歡問我這個問題:你的童話是從哪里來的?
我的童話,有些是撿到的——在旅途中,在讀書的時候,在會議室里聽報告的時候,在洗衣掃地做家務(wù)的時候,在當(dāng)編輯看書稿、在當(dāng)老師和同學(xué)們交流的時候……生活永遠是寫作的富礦,只要能擁有一雙善于發(fā)現(xiàn)的眼睛,童話作家就總能從日常生活中撿到童話。比如,我在民丹島看云的時候,撿到了《貓的繪本》;我在上班時擁擠的電梯里,撿到了《住在摩天大樓頂層的馬》;而我在參加某次會議,聽到報告里說進城務(wù)工人員的子女可以隨父母進城讀書時,寫下了《五顏六色的一天》。
我曾在《奇跡花園》里寫過一個童話作家,這個童話作家總是一大早就提著籃子到花園里去撿童話,他說:“早起的鳥兒有蟲吃,早上撿到的童話最新鮮?!痹谧髌分?,那個童話作家是“他”,我寫的其實是“她”,也就是我自己。因為,當(dāng)我離開故鄉(xiāng),進入更廣大的世界的時候,我依然用心看這廣大世界的人與事,用心聆聽和拾取它們和他們的故事。正是這份用心的聆聽和拾取,讓我的創(chuàng)作源泉永不枯竭。
除了在生活中撿童話,我也愛做夢,尤其是白日夢。許多童話故事就是我的白日夢,比如《長著藍翅膀的老師》《捉風(fēng)記》《旅行的樹》等等。我小時候生活在大山里,很羨慕鳥兒有翅膀,能飛出重重疊疊的大山,飛向外面廣闊的世界,于是,我也渴望長出翅膀來;我們能感覺到風(fēng),感到春風(fēng)拂面,寒風(fēng)刺骨,卻看不到風(fēng),于是,我幻想能把風(fēng)捉?。豢吹匠鞘械男械罉涿刻毂换覊m和汽車尾氣包圍,我就想,假如我是一棵樹,我一定要逃走……
大人們喜歡問我另一個問題:你不是小孩子了,為什么還能寫小孩子喜歡看的童話呢?
大人們以為童話只屬于小孩子,也只適合小孩子看。他們對于像我這種年紀的人,還能聽到蜻蜓說話,還相信人會變成驢,很是不可思議。這個時候,我就會想起《小王子》里那個飛行員,并且推薦他們?nèi)タ础缎⊥踝印愤@本書。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眼睛看不見的,要用心去看。我雖然是個一天天變老的大人,但我一直保持著用心看世界的習(xí)慣,同時,我的心里也永遠住著那個小時候的自己。那時候,她生長在偏僻的山村里,外面的世界離她很遠,山上的黃麂、狐貍、豺狗、山雞,草叢里的蛇和兔子,樹上的鳥和松鼠,反而離她很近。山村里古老的傳說,鄰村久病不治的老太太臨終前的怪異預(yù)兆,一個黃昏借宿的外地人的詭秘行跡,都是她想象力的滋養(yǎng)。夜晚山間跳動的磷火、庭院里輕舞的螢火蟲、瓦藍蒼穹中燦爛的星海,它們發(fā)出的光芒如同神奇的仙粉,在夜里將她變成精靈,讓她在睡夢里飛向童話世界。是的,那些山野里的小生靈,那些鄉(xiāng)村里的傳說,那些樂天知命的父老鄉(xiāng)親,它們和他們的故事,都是生命的童話,是人與自然的詩篇。
無論是夢到的童話,還是生活中的童話,都需要趕早起來去撿。因為時光飛逝,一日之計在于晨;因為靈感有如曇花,瞬間凋零。
回顧自己的寫作,我慶幸自己還算是一個勤勞的趕早人,在自己生命的路途中,撿拾和記錄了自己的夢想,自己的遇見,自己的感悟,并且分享給許許多多的小朋友和大朋友,帶給他們一點點快樂或者思考,引發(fā)他們的笑與淚。
能堅持寫這么久,我要感謝我所有的小讀者和那些能讀懂童話的大人。從發(fā)表第一篇童話算起,我已經(jīng)寫作將近40年,我就像故事里那個掰苞谷的大熊,只顧著將苞谷一個一個掰下來,而沒有回顧自己究竟掰了多少苞谷,把它們放在了哪里。然而前些日子,有一個老師給了我一份創(chuàng)作清單,他甚至還收集了我的一些比較重要的短篇童話,細致到哪篇作品哪年哪月原發(fā)在哪本刊物上。正是因為有這樣細心而真誠的大讀者和無數(shù)喜歡我作品的小讀者,讓我不管變得多老,不管寫作了多少年,還是期待著未來自己能寫得更好一點,能寫出永遠年輕的童話,因為只有這樣不斷努力,才對得起我的讀者。
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找到了寫于2005年7月18日的一首小詩,小詩的題目就叫《我的童話》。雖然從那時到現(xiàn)在,時間又過了20年,我關(guān)于童話以及自己為什么寫童話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:
我是一個平凡的孩子,
但我想將生命開成花的模樣,
有燦爛的姿容和芬芳;
我知道生命那唯一的歸途,
但我想在到達之前,
像鳥兒一樣飛翔,
有自由的翅膀和快樂的歌唱;
我希望生活美麗,
就像童話故事;
我希望人和人之間相親相愛,
就像姊妹弟兄;
我希望自己的心永遠是柔軟而透明的,
能感受每一種幸福和疼痛,
能照亮每一回悲歡離合,陰晴圓缺;
因為,
我知道憂愁,
我見過黑夜,
我流過眼淚,
我懂得悲傷,
所以,
我要永遠看見明凈的眼睛,
我要永遠記憶微笑的臉龐。
因為,
我看見時光飛逝,
我聽到日月滄桑,
我經(jīng)歷風(fēng)吹雨打,
我走過人生坎坷,
所以,
我要用語言的積木,
搭建夢想的家園,
我要讓笑聲,
變成世間唯一的語言。
我來自偶然,
我終歸泥土,
在這短暫來去里,
我將像花朵一樣開放,
像鳥兒一樣飛翔,歌唱,
這一生的美麗,
哪怕只留在一雙眼睛里,
那也是幸福的啊。
?。ㄗ髡呦档谑弧⑹萌珖f(xié)委員,民進會員,湖南省作家協(xié)會主席)